血族之殤,被囚禁的華麗綻放
月將滿。
泠泠月光沿著鍛鐵窗格的紋路漏進來,滿地流淌,風搖影動,彷彿窺伺著什麼。
她沒來由地惱怒起來,反手把床前小几一推,下一秒,昂貴精緻的瓷器清脆地變成了散落滿地的碎片。
及地天鵝絨帷幔後有人幾不可聞地竊竊私語,大概是某個新來的侍女正在被告知她是個瘋子吧。
漫無邊際地伸手去扯床幔邊緣的流蘇,修長的手臂比月光更蒼白幾分,她迷醉般地欣賞著月光從指縫間漏下,過往一頁頁在眼前翻開,細數數看,她瘋了好些年了呢。
她被軟禁在這座城堡裡上百年了,緣由想不起來也懶得去想,卡瑪利拉的長老們最不缺的就是秘密,左右出不去,便不想了。
城堡位處暖冬高原西部群山環抱之中,同時也是刺探狼爪山狼人動向的前哨塔。
某年,衛兵抓到一個狼人奸細,關在地牢裡。她一時好奇,扮成盲人去找點樂子。
那狼人幾乎還是個少年,有著溫暖的褐色眸子和微卷的短髮,血污混著泥土,散發出惡臭。
她裝出一副惡狠狠的嗓音:「誰派你來的?」
「沒有誰,是我自己要來。」
「撒謊!誰給了你什麼好處?說!」
「我不想死,」他的聲音中微微帶著一絲顫抖,三分恐懼,卻是七分堅定,「誰也不想,但我必須來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聽說血族又要來剿滅我們,我想活下去,為什麼狼人就不能活下去?」
「骯髒的種族!你們活著就是對生命的玷污!」
「骯髒嗎?」狼人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:「哪個種族不是互相吞食?誰不骯髒?你不是瞎子,難道看不明白?」
她一時語塞,正不知所措時,一直躺在泥濘裡的狼人忽然一躍而起,她反射性地向後掠開,卻發現狼人並沒有攻擊她-----利爪劃落了她遮蓋雙眼的緞帶。
本該勃然大怒,迅速蓄積的情緒卻在下一秒蕩然無存,她看見狼人瞳仁裡自己的倒影:十三歲少女的外表,三百多歲怪物的神情。
在她漫長的生命中,很少遇到這般難以釐清的感覺,一隻卑賤骯髒的狼人竟能對她造成如許震撼。
她一步步退後,速度越來越快,最後幾乎是飛奔了出去,滿心滿眼都是那狼人目光中的憐憫。
後來,情緒漸漸平復,她沒有費心打聽那狼人的結局,也許被衛兵弄死了,也許自己死掉了,誰在乎?
日子一如既往地流逝,城堡中的侍女卻漸漸流傳起各種荒誕不經的流言。
有人說那狼人冒犯了她,也有人說她愛上了狼人,如此種種,連一向處心積慮想除掉她的人都不會在意的謠傳。
但不容忽視的是,瑪士撒拉城堡的女主人一日比一日暴躁,於是又有流言說她就要瘋了,喧囂塵上,最終連她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真瘋了。
不知過了多久,在流傳途中磨損得面目全非的傳說改頭換面傳回城堡,據說一位智者以虔誠之心治好了盲女的眼睛,卻被當權者嫉恨處死,為了紀念受難的智者,特地定了一個節日,以紀念智者與盲女之間不朽的愛情云云。
長生的壞處大概就是這樣吧---她皺眉看著不知不覺被扯落的床幔,諷刺地笑了。
血紅天鵝絨上大朵大朵蔓生猩紅的玫瑰。
刺繡玫瑰的手指早已化作塵土,妖艷的花朵依然在月光下恣意張狂綻放。
塵土中出生,塵土中互相吞食,塵土中流血死去,污穢糞土中開出高貴美麗的花。
人人都在地獄,是死是活何必太在意?